【搬運】渡邊船長的航海日誌 — 14.尾聲

曜信步走出市中心街區,在狩野川河畔流連許久。不知不覺,離家的方向反而遠了。離開了近七年的故鄉,面貌有了許多改變,但散發著的悠然而溫暖的氛圍,和一直以來記憶中的氣息仍依稀彷彿。

 

  家人應該是有透過公司得知自己在停船期休假回家的。郵輪靠岸後,經過漫長的列車轉乘旅途,曜終於久違的踏上沼津的土地。他們究竟懷抱著怎樣的心情在等著自己呢?曜不敢試圖想像。

 

  時間會將人與人之間的裂隙越拉越開。裂隙裡的空虛,往家裡匯回再多薪水也不可能填補。曜知道他們一定在等著自己,一直包容著自己的任性。或許這是驅使曜終於回到陸地的原因之一——在疏離至再也不敢面對前。

 

  ……只是,還需要一點時間做好心理準備。或是說,重新融入這座小鎮的氣息。

 

  背著個小小的行囊。曜沿著堤防,走走停停。

 

  在旁人看來,大概有點像旅客吧。曜暗自自嘲著。

 

  「學……學姊?」

 

  所以,當聽到不遠處的呼喚聲,曜完全沒有那可能是對著自己喊的知覺。

 

  「學姊……學姊!」直到那呼喊不停在耳邊作響,曜才逐漸意識過來。不過曜依然兀自漫步,似乎沒有循聲回過頭的打算。

 

  「那個、請問……」直到聲音的主人,似乎用小跑步跑到了曜的面前「請問您是,渡邊曜學姊……嗎?」

 

  儘管語氣怯生生地,似乎因為曜的忽視而充滿了不確信。可是無疑地,在呼喚數聲沒得到回應後,特地跑到對方面前再次確認,已是十足的勇氣與決心。曜楞著停下了腳步。眼前的女子身影,逐漸喚起了腦海中散碎的記憶。

 

  「粕……粕谷?」

 

 

  

 

 

  兩名女子在堤防下方的狩野川河畔邊坐了下來。

 

  粕谷是曜大學時,在設計學部羽球隊認識的學妹。雖然僅僅相處了不到一年,但粕谷是自己高中當校園偶像時的粉絲,加上她小巧可愛的行為模式,很容易讓曜與她拉近了距離。甚至當年自己匆匆離開東京的住處時,正因這層特殊的聯繫,曜把捨不得丟棄的Aqours物事全都寄給了粕谷。

 

  粕谷的舉手投足間,賣力至略帶傻樣的動作依然和以前相彷彿。只是,她的樣子比起學生時代,似乎有些憔悴了。心中閃過一絲不捨,但也意識到這是理所當然的。畢竟……自己恐怕也是如此吧。

 

  「哇哇、竟然能在這裡又遇到學姊,真的像在作夢一樣呢……」粕谷用夢囈般的語氣感嘆道。曜依稀覺得從粕谷口中聽過類似的話語,只是同樣的話語,蘊含的感受似乎悄悄變了。

 

  「學姊,你還記得你寄給我那些東西嗎?我至今都好好珍藏著哦!抱著代替學姊保管的心情,想說一定有天要交還學姊。」不過,雖然語音不似以前精神,粕谷似乎還是像以前一樣,遇到曜便欣喜地話說個不停。

 

  「哈哈!你不覺得麻煩就好,畢竟明明是我臨時把那些東西塞給你的。」曜苦笑。

 

  「不會不會!怎麼會?學姊給我這麼珍貴的東西,我開心都來不及,怎麼會嫌麻煩?」粕谷連忙回應道。

 

  冬日的天空晴朗,河畔因為地勢的關係刮著冷風,不免襲來些許涼意。幸而兩人身上都穿著頗為保暖的冬衣,尚未感到寒冷侵襲。附帶一提,今日是曜很久很久不曾地身穿便服,在自己房間以外的地方外晃來晃去。

 

  (不過,果然沒問原因……)

 

  曜不確定是否因為自己的神情太難藏住心事,導致總被人們以盡量不去觸碰的方式「溫柔」對待。不過,若連這可愛的小後輩,也起了顧忌不敢詢問當初不告而別的原因,曜不知怎地,略略感到不是滋味。

 

  「抱歉,那時因為我……」至少在她的面前,想要可以帥氣的、假裝毫不在意的地述說往事。沒有特別的原因,就憑著一股氣血上湧。「我……失戀了。心情很混亂,急著想離開。沒能好好解釋清楚……」

 

  微妙的似乎符合實情卻又避重就輕的說詞,曜感到已經逼近自己的極限了。或許比起在後輩面前展現瀟灑,自己還是需要個姊姊般的人物……不禁有點想念某人了。是說明天的聚會就是在她的家舉辦吧……有些害怕。各方面來說。

 

  「咦、咦……學姊失戀……」粕谷聽了曜的話,卻是一臉呆滯與驚愕,緊接著卻又轉為愧疚「我、我竟然完全沒注意,要是我有及時注意到,可以為學姊分擔……」

 

  「啊啊,沒事沒事!我完全沒這個意思,我已經沒事了。別介意。」見了粕谷的反應,曜當即意識到話題趕緊打住的好。

 

  粕谷望向坐在身旁的學姊兼過去的偶像,略帶猶豫地伸出了手。似乎是想要握住曜的手表達關心,卻又手臂停在空中躊躇不前。曜回過頭,注意到粕谷的舉動,心中好笑又覺得有些溫暖。

 

  似是捉弄她似地,曜主動伸出手一把將粕谷的手抓了下來。

 

  「哇啊!咦耶?」粕谷驚呼。

 

  「我真的沒事了,謝謝你。」這回,話語中的真意隱隱約約多了幾分。

 

  「呃……嗯。」粕谷默默低下頭,一面感受著曜略為冰冷手心。

 

  曜的雙手此時仍緊緊戴著她的水手手套。幸好在冬天這並不突兀。

 

  「那……學姐現在在做什麼呢?就在沼津工作嗎?」過了半晌,粕谷方重新抬起頭來向著曜問道。

 

  在這狩野川河畔的巧遇,曜與粕谷恐怕都抱著各自不同的陌生感吧。因此當曜恍然聽聞粕谷詢問自己是否留在沼津工作,不禁愣了愣。不過曜很快明白了過來,正因為是粕谷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推測……或是說期待。

 

  「不……我剛剛乘車回到這裡的。」於是曜微微苦笑著回答道「我平常在跑遠航船,現在休假才回沼津來的。」

 

  「咦咦?跑船!」粕谷再度驚呼「學姊真的實現夢想,在大海上航行了嗎?該不會學姊還當上了……船長?」

 

  「呃、對,哈哈。」

 

  「哇、哇哦!哇哇哇哇哇哇哦……」

 

  粕谷似乎激動得握著曜的手都顫抖了起來。雖然曜敢打賭粕谷腦海中的想像鐵定和實際情況大相逕庭,不會曜決定不要打斷她激動中的學妹的腦內世界。畢竟,可能……

 

  「那……你呢?你現在在做什麼呢?」只是直覺,可能她的學妹——雖然這樣想似乎傲慢了些——需要這些幻想。

 

  「我、我啊……」果然,粕谷低下了頭,沉默了好一會。

 

  「嘿嘿,有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。」然後是低沉了下來的語調。

 

  曜沒有言語,只是稍稍握緊了粕谷的手。

 

  「畢業後進了家廣告設計公司,可是……」粕谷低頭思索了一會,似是略顯疲乏的在尋找用詞「哈哈……每天應著人家的要求設計東西,然後退件修改,越改自己越不喜歡。然後……越來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,想要什麼。」

 

  「嗯……」自己終究已經離開了設計師的道路,曜一時無以開解。不過,曜總算明白初重逢時感受到的,粕谷面容的憔悴感從何而來。

 

  「所以好不容易找到機會休了長假,我就一口氣跑到沼津來,想重新尋找一下自己——嘿嘿,學姊我和你說過嗎?我曾自己一人跑來沼津逛了好幾趟,因為Aqours的關係,這個地方對我來說特別親近——結果,我竟然就在這裡碰上了學姊。嘿嘿、真是我這陣子最幸運的一天了……」

 

  「咦,可是我沒幫上什麼……」

 

  「不會不會!看著學姊我好像就有一點明白了……我應該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,只是真的需要充電一下。和學姊說說話,我就覺得還能再繼續努力下去……呃啊啊啊,雖然好像有點噁心,但真的是這樣!」

 

  「噗、我可什麼都還沒說。」

 

  ……

 

  曜終究沒有告訴粕谷,應該對這偶然的重逢感謝的是自己。與她在河畔的談話中,曜似乎緩緩的、一點一滴的,正重新憶起自己在這座小鎮的樣子。彷彿……在重新適應人間的一般。

 

  聊著聊著,不知不覺已接近傍晚時分,蔚藍清澈的流水亦逐漸染上了蜜柑的顏色。雖然依依不捨,粕谷依然放開了曜的手,起身道別。兩人最後交換了聯絡方式。心中閃過奇妙的感覺,時間的鴻溝似乎並未拉開兩人的距離,反而比之以前還親近了些。

 

  ……雖然,長期身處通訊困難的大海中的曜,無法給予粕谷什麼穩定的聯絡手段。曜把公司的電話給了粕谷,想了想,又多給了她家裡的電話。雖然,粕谷可不知道自己已經好多年沒回家呢。

 

  ……

 

  曜重新沿著狩野川河畔的堤防,映著夕色,獨自踏上通往家的歸途。曜並未徘徊於離家太遙遠的地方。因此,步行不到半個小時,那從小孕育自己成長的處所,終於映入眼簾。

 

  四周的建築與景緻沒有太多改變。可是房屋似乎又比離家前斑駁了些。

 

  按下門鈴後的那段記憶顯得紊亂而模糊。

 

  曜記得當自己反應過來時,已被母親緊緊摟在懷裡。母親不停撫著曜的背,卻什麼話都沒說。他們的頭髮都斑白了。父親的身子看起來幸稱健壯硬朗,他似乎仍擺著輕鬆的姿態說著「現在換你出征,我在家陪媽媽」之類的玩笑話。

 

  啊……父親退休了呢。然而某一幕,曜不小心瞥見父親的背影。以前英挺的身軀,似乎也禁不住歲月的摩娑,有些佝僂了。曜當下反射性地從父親身上別開目光,不敢再多看一眼。

 

  晚餐非常豐盛,一家三口在飯桌前天南地北、閒話家常。曜恍然想起,小時候父親從遠航歸途時,晚飯桌前好似也都是如此光景。然而,沉浸在彷彿未曾消失過的平凡家庭時光中,曜恍恍惚惚地並未察覺到其中意義。

 

  須等到曜即將回歸她大海的旅途那日,曜在自家門前接受父母送別時她才會突然明白。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,在久別的女兒面前不願露出一絲憂傷、焦心,而兀自迎以看似平凡溫馨的日常——其實,是他們不想讓注定再度步出家門的自己牽掛。兒時的回憶裡,每當父親即將離家遠航,小時的曜總是站在母親身後,母親的離別叮囑總是充滿著對父親的信任、聽不出什麼憂心離愁。

 

  原來母親一直一直,都獨自背負著等待。過去等待著的是父親,而不知不覺間,被等著牽掛著的角色變成了自己。曜從未好好正面注視過母親道別離家的親人時的神情。那一刻,她終於見著了。但曜別過頭,依然不敢再多望一眼。

 

  ……

 

  無論如何,回家的那日夜晚,曜在自己闊別已久的床上睡得很沉、很平靜。似乎已經好久好久,沒有這樣安穩的沉浸夢鄉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  而明日便是Aqours九人預定的重逢日子。聽說她們有的仍留在沼津,有的從各式各樣的地方趕了回來。曜回到沼津時未與她們取得聯繫,也還沒想好如何面對她們其中一些人。不過……都已經回到這裡。再不出席,恐怕連自己也不會原諒了。

 

  應該還是有許多事情可以期待吧?不去想害怕的事,讓一切順其自然就好,曜已經反反覆覆無數次這樣告訴自己。唉,又懷念起以前的時光呢。那段時光,只要待在那群人中間,就不需要煩惱任何多餘的事。全心全意,朝著目標前進就好了。

 

  總之……曜又犯了遲到的老毛病。雖然大概有各式各樣的原因。

 

  曜騎著發出尖銳金屬聲的老舊單車,沿著海岸朝著淡島方向行徑。和煦的冬陽高掛,輕輕在曜的衣襟上拂拭,提示著中午時分已至——她們都會在那裡吧。約定的場所,小原鞠莉家經營的淡島酒店。

 

  ……

 

  曜停了單車,在碼頭乘上駛向淡島的接駁船。淡島的海波映著碧空,依然如回憶中一般清澈。以前,總覺得鞠莉家的淡島酒店,是自己一輩子遙不可及的名貴場所。不過現在,曜自己工作的地方,奢華程度與眼前的酒店可有的拚。現在的自己究竟會用什麼心情看待它呢?不禁閃過幾分微妙感受。

 

  不知不覺,船隻接近了終點。

 

  「——!」

 

  赫然,在曜自己意識過來前,心口劇烈顫動。

 

  曜不禁扶住船柱支撐身體。然後,才真正意識到讓自己心神顫動的緣由。

 

  ——彼岸。一只人影在岸邊焦急的張望。

 

  儘管距離視線仍隔了一大段距離。遠遠的,正是那俏麗的身形在狠狠抽動著曜的胸口。

 

  船隻距離登岸口越近,那身影顯得激動了起來,甚至開始沿著岸邊,向著船隻靠岸的接駁口急奔。蜜柑色的秀髮在風中躁動飄舞。

 

  然後,在登岸的連接橋「砰」一聲放下的一瞬間。

 

  「曜醬——!」

 

  她正向著這裡狂奔。呼喊的嗓音同記憶中的嬌柔、混含著幾分沙啞。

 

  甫上岸的曜,來不及做任何反應。蜜柑色的女孩已經撲在自己懷裡。她的身軀在顫抖。曜的視線一下子全模糊了。

 

  「曜醬、曜醬!曜醬……曜醬!」低鳴的呼喚,儘管被奔馳與淚水弄得上氣不接下氣,仍一次次、一次次的在曜耳邊迴盪。

 

  曜哭了。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像這樣,眼淚無法抑止地崩瀉。

 

  「千……千歌醬,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」嗚咽中,只剩下最笨拙的話語伴著淚水流淌。

 

  「嗚嗯……」懷裡的女孩,卻蹭著自己的肩膀奮力搖頭「曜醬……不需要道歉!曜醬沒有任何事情需要道歉……」

 

  曜已經什麼話都再也說不出口,只是放任自己繼續懦弱的哭泣。顫抖的雙臂緊緊擁著千歌,感受著濕潤的觸感在頸部不斷滑落。曜明白了,無論發生什麼事、時間鑿下了多長的軌跡、自己在大海裡流浪了多遙遠,自己的心永遠不可能從懷裡這位女孩逃離。刻在對方身上的傷痕,最終皆化為了烙印,不但無法抹滅任何東西,只會一次次地重新證明她們之間的聯繫。

 

  千帆碧影的海灣邊。兩名哭泣的女孩,緊緊相擁了良久、良久。

 

  ……直到嗚咽聲逐漸收止。女孩們用肢體感受著對方的節奏與呼吸,終於緩緩直起了身子。

 

  「呃嗚……曜醬真是的,哭成這樣花臉,等一下怎麼見大家?她們一定還以為我欺負你……」抬起了頭的千歌,眼角仍掛著淚珠。卻已一面搶著抱怨,一面伸手抹著曜臉上佈滿的淚水。

 

  「欸……」曜稍稍恢復了視線,這才注意到比起自己隨意的穿著,千歌身上穿的是精緻可愛的小禮服。明明年紀也算老大不小了,在曜看來,千歌穿著如此可愛的服裝,竟然還是如此合適。

 

  「千歌醬……你才是吧!穿這麼漂亮的衣服,一弄濕就沒得救啦!真是的,笨蛋千歌……」

 

  「嗚欸欸!?」聽了曜的提醒,千歌才意識到自己被兩人的淚水弄得東斑西塊的衣裳,慌忙地想要清理。當然,徒勞無功。

 

  「嗚……」千歌皺著眉苦惱了幾秒鐘。突然間,卻破涕為笑。「嘛!算了啦,這樣也沒關係的。今天只會有大家,沒有其他人呀!」

 

  「呃、最好是沒關係。她們才會以為我欺負妳吧……」曜無奈地吐槽道。同時恍然想起,這禮服可能是梨子替千歌挑的呢?

 

  「嘿嘿、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呀,誰叫曜醬最會欺負人了!」千歌微微嘟嘴說道,同時轉過身,右手牽起了曜的左手。然後,帶著歡欣的回眸「走吧!大家都在裡面等我們了。」

 

  「嗯……」曜點點頭。

 

  千歌緊緊握著曜的手走向淡島酒店的台階……明明關係已經不再和以前一樣了,千歌卻依然純真直率地牽著曜的手,好似沒有意識到一般。不……說不定,正因為千歌明白意識到了,因此更必須堅定地握著曜,不願放手吧?

 

  嘛……似乎都已經不重要。此刻的曜似乎可以確定了,無論歷經多少曲折、徬徨與迷惘,這裡永遠都會是她重新探尋、拾回自己的原鄉。曜瞄了瞄千歌的側臉,未抹盡的淚痕在她率真美麗的臉龐上閃耀,好似雨過天青的顏色一般。

 

  兩道身影肩並著肩,在碧藍的天與海色的映照下,步向那正等待著團圓的廳堂。
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渡邊船長的航海日誌 完

评论(3)
热度(18)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