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搬運】渡邊船長的航海日誌 - 7.鋼城篇(下)

2025/9/4

明天最後一次指揮鋼城號離港。

當初,曾抱著膚淺的想法,

以為把自己放逐到了這艘又老又舊的破船,

後來漸漸發現事實正好相反。

其實,是成熟而歷盡滄桑的它,

一直默默包容著不成熟又破碎的我吧。







  「慶賀船長事業高昇,乾杯!」

 

  夜晚,停泊在港口的一整排貨輪們,把握著得來不易的休息時間,用鐵錨緊抱水底下的床舖,枕著岸口安眠。然而,停泊在船隻隊尾的鋼城號,甲板上卻一片燈火通明,大夥將圓桌移到了室外,喧喧嚷嚷地宴飲。

 

  桌上杯盤狼藉,顯見宴會已進入尾聲。杯瓶碰撞聲交錯,酒力高強的船員們繼續舉杯痛飲。

 

  「唉,船長!到了新的船上,如果有人欺負你了,記得聯絡我們啊!大夥兒一起去把那傢伙痛扁一頓!」不知誰突然冒出這麼句意見,一旁船員們紛紛鼓譟叫好。

 

  「……不用啦,全世界最會欺負我的人不都在這艘船上了,到其他地方去還有什麼好怕的。」曜嘴上雖然這麼說,其實乍聽這句話時,可能覺得總算沒白寵這些傢伙一場吧,眼眶不小心溼潤了一下。幸好夜間的港口燈火昏暗,船員們又都醉醺醺的,沒有被發現。

 

  「喂,伊波!你給我好好保護船長啊,害船長被欺負的話,看老子扒你的皮!」鼓譟中,又有船員把矛頭轉到了伊波身上。

 

  雖然會跟著渡邊船長一起調職的,共有伊波、齊藤和逢田三人,但齊藤和逢田要轉任需要面對顧客的外場工作,提早幾個月被公司先調到其他地方去洗履歷了。因此會跟著曜離開的,在場者唯有伊波一人,珍重的託付之辭自然只好對著伊波說。

 

  可惜,伊波正戴著一只詭異的金面具,搖頭晃腦的應聲,看起來一點也不可靠的樣子。原來是稍早眾人一邊吃飯一邊猜拳罰酒,伊波不知為何連罰連輸,一下子就喝得快要不省人事。眾人只好起鬨著拿了那只金面具戴到他臉上,表示他已落敗退出遊戲,不需要再繼續罰酒。

 

  曜捧著酒杯,望向圍著圓桌鬧騰的船員們。等明日啟航的最後一趟航程結束,她就不再和這艘鋼城號有瓜葛了。眼前這些船員們,無論是一同渡過的是枯燥的日子、驚險的旅途、還是不可告人的曖昧,不久之後,彼此的關係,就只是漂泊生涯中的過客。

 

  談不上惆悵,可能只是有些感慨吧。這樣的離別,不會是最後一次,未來還會一次次的經歷,而感受會則隨之一次次麻痺。

 

  一開始,當公司提出讓曜在鋼城的任期結束後,轉調公司新投資的觀光郵輪,曜是頗為抗拒的。曜在孤寂的海裡待久了,實在不願意面對需要應付大量來來去去旅客的郵輪。而郵輪那樣亮麗閃耀的事物,在曜的眼中不知何時開始,已經變得太過刺眼。

 

  但公司仍積極遊說,說希望觀光郵輪能有個「年輕有活力的船長」以配合郵輪的形象(還能被辨認為年輕多少有點開心……總算自己還沒被眼前這些麻煩的傢伙磨老),又說面向顧客的事情會有專業團隊處理,船長不需要掛心(但那又何必一定要年輕船長?),甚至最後連讓曜安插舊部的條件都答應了。

 

  至此曜似乎已經很難拒絕,何況鋼城號已經將屆退役,若曜這次拒絕了轉調,以後鋼城號退休了,看公司還不扔個更麻煩的職務整自己……

 

  總之,轉調到吉凶未卜的觀光郵輪成了定局。至少,能把適合光的人帶到有光的地方,算是自己偶爾做點好事吧。曜回頭望向一旁掛著金面具,正陷入神智不清的伊波,這傢伙難得有像這樣放鬆的機會,一直以來確實辛苦他了。

 

  「對了,船長!」呼喚聲將曜從思索中拉了回來。

 

  「嗯?」

 

  「我們都跟了您這麼久了,有件事……您總可以告訴我們了吧?」曜向前望去,昏暗中,好幾名船員都掛著殷切期盼的神情。

 

  「呃,什麼事?」曜皺了皺眉,不記得自己抱了什麼值得他們如此期盼的祕密。

 

  「您那位……美女學妹的聯絡方式!」

 

  「蛤?」曜愣了一會才回過神來「都這麼久了你們還記著?休想!」

 

  一時間,船員有的不放棄地哀求,有的抱怨船長小氣,有的繼續胡亂喧鬧。宴會接近尾聲,酒也被喝得差不多了,眾人仍肆意釋放著僅剩的精力。曜不禁苦笑。

 

  ……不過,也難怪他們吧。

 

  雖然已經過去了兩年,但那件意外,對大部分船員來說,成了枯燥寂寞的海上生活中,難得降臨的愉快插曲。就算是曜自己,在那一小段日子,彷彿停滯的水面的心,何嘗不是被蕩起了陣陣漣漪?

 

  可能時間感被大海銷蝕了吧。好像昨天的事一樣。隱隱的暖流沁過心扉,曜舉杯將剩餘的酒飲盡,站起身來,走到了欄杆邊。白天喧囂忙碌,機械音四面響盪的港口,此時襯托著背後不絕於耳的鬧騰聲,在曜的面前顯得格外寧靜。

 

 

 

 




 






2023/5/26

虛無夜空點染絳朱。

倒掛樹梢的黑衣旅人,

注視湖底猩紅倒影。

 






  「鏘鏘!」

 

  「船長您看,就算沒有你盯著,這點小工作我們也輕而易舉啦!」

 

  伊波以及一票負責裝卸貨物的船員,帶著自豪的神情,將完成貨物換運的倉庫景象展示在曜眼前。伊波手上拿著乍看有條有理的核對清單,宣示著在上一港口裝卸任務的順利完成。

 

  大病初癒的曜,望著倉庫內的景象,雖然部份細節略為隨便,但整體而言稱得上井然有序。自己臥病在床時一直憂慮船上工作會亂成一團,此時見了眼前情景,心中不禁放下了大石,但又摻雜了一點點寂寞。

 

  「……做到這些是基本,看你們一臉好像立了大功的樣子。都快回崗位上去啦。」可能擔心那些傢伙得意忘形吧。曜掩飾著心中的波動,冷冷的下了指令。船員們好像作業檢查通過的小學生一般,一下子一哄而散。

 

  「呃,船長……」一下子,曜的面前只剩伊波還留在原處。

 

  「你也辛苦啦。這些清單交給我就好,快回去休息吧,別換你累壞了。」

 

  「……是。」

 

  伊波離去。曜終於舒心地呼了一口氣,掩飾著的微笑也悄悄浮了上來。雖然那些傢伙似乎已做得很好,但自己還是盡點責任再檢查一下吧。曜這麼想著,緩緩踏入了陰暗中透著些許微光的倉庫。

 

  貨物盜運事件之後,曜生了場重病,根據港口請來的醫生診斷,是疲勞過度所致。然而,曜一開始不聽伊波等人勸阻,仍不停跑出寢室繼續工作,導致病況越來越嚴重。最後,伊波索性拿著板凳、披著毛毯整夜在曜的寢室外守著,阻止曜任何離開寢室的企圖。直到曜害怕伊波自己跟著病倒,再三保證自己康復前絕不爬起來工作,伊波才終於離開。

 

  曜的這一回確實病得嚴重,直休養了整整一個月才痊癒。然而閉關休養期間,曜仍不斷掛心著船上各種事情,根本無法專心養病。其中,航海反而是不用擔心的,船上大副、二副、輪機班等都算是有經驗的水手,再怎樣也不至於把船弄沉。但船上仍有許多行政雜務需要處理,最另人擔心的是船隻仍在個沿岸巡航,還有幾處港口要卸貨、上貨,這可不能再出紕漏。

 

  因而,直到曜見到眼前倉庫的貨櫃整理得尚稱井井有條,才總算把一直懸著的心稍微放了下來。曜緩緩踱步在貨櫃陣中,似是觀賞著什麼畫廊展覽一般,滿意地掠過一排排陳列的景物。

 

  ……正當曜這麼想的時候,心中卻閃過了一絲不對勁。

 

  曜不禁停下腳步。

 

  「……。」

 

  聲音。

 

  曜沉下心來,察覺了令自己感受到異常的原因。船上的平凡日子,規律的海潮、引擎的低沉轟鳴,它們鎮日在耳邊嗡嗡作響,身為水手的耳朵,不能再更熟悉這些聲音了。正因如此,潛藏在枯燥規律底下的異常聲響,就算十分細微,依舊顯得刺耳。

 

  曜總覺得,某箱貨櫃中,似乎傳來了……呼吸聲。原以為是錯覺,但呼吸這種東西,越壓抑越易急促,曜靜靜在原地側耳傾聽,只覺聲音越加明顯,心中更加狐疑。

 

  曜走近了可疑的貨櫃,原地佇立了一會。然後。

 

  「砰!」一聲,曜一腳重重踹在貨櫃上。

 

  『啊!』伴隨著,貨櫃內傳來了一聲少女的驚叫。

 

  這下子,曜更驚覺非同小可。

 

  到底怎麼回事?有人綁架婦女?私藏情婦上船?無論怎麼解釋,剛剛那群人都脫不了關係。曜有一瞬間思考是否像之前一樣,冷靜地調查清楚再做打算。但念頭一轉,不過相信了他們一回就使船員放縱至此,再容忍下去,他們還真以為自己瞎了!

 

  曜當即掏出對講機,怒吼道:「伊波!把那群上貨的全都給我叫回來,馬上!」

 

  曜身體才剛剛康復,這一下吼聲不免暴露了中氣不足,但對講機另一端的伊波仍然嚇了一跳。不一會,伊波連同才剛開心地散去不久的船員們,又跑回了倉庫來。

 

  「自己打開,別說我誣賴你們!」曜見人齊了,回過頭,指著那箱貨櫃說道。

 

  船員們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,你看我我看你,不知如何是好。伊波見狀,雖然貨運並非自己直接負責,但眼前情況不允許再互相推託下去,只好站了出來,硬著頭皮走近貨櫃。

 

  「哐。」一聲,貨櫃開啟。

 

  伊波臉色慘白,退了幾步。眾人見了伊波的神色,更加屏息,張望著貨櫃中到底發生什麼事。只見一人影緩緩探出頭,似是猶豫了一會,慢慢從貨櫃中爬了出來。

 

  是一名女子。深青色長髮,一身穿著黑色皮衣,正驚疑不定的張望。想是關在暗處太久,整張臉面無血色。這回,在場的船員終於明白事態嚴重。

 

  「船、船長,不是我幹的,不是我幹的!」

 

  「這是意外啊船長!我們對貨櫃只能抽查,總不能一個個打開來看啊!」

 

  反應快的船員馬上大聲自我辯護,其他船員卻仍像見了鬼一般楞在原地沒有反應。伊波腦中亦是一片亂轉,拚命思索著為什麼會讓一名女子關進了貨櫃,又應該怎麼向船長解釋。很快地,伊波認定這絕對是自己的責任,無論如何自己必須將眼前狀況擔下來,再做其他打算。

 

  「船、船長……這件事……」伊波緊張地望向曜,斟酌著詞句打算開口。

 

  赫然,伊波再次出乎意料。剛剛氣勢洶洶的船長,此時卻變得同其他人一般,臉色慘白,呆望著從貨櫃中爬出來的黑衣女子,一臉無法置信的神色。

 

  青髮黑衣的女子此時也回過頭來,注意到了眼前正裝筆挺的女船長。

 

  黑衣女子的原本蒼弱無神的眼眸,開始浮上些許了光澤。

 

  「……善……善子?」

 

 

 

 



 

  船太小,言語流得太快。船上的水手們聽說貨櫃裡滾出了個女人,而且還是船長的學妹,一下子一大群人從各處湧了過來,一個個搶著想看個究竟。

 

  曜拉著黑衣女子——津島善子的手臂,快步走上鑑橋,後面一大群男人一面呼號、推擠一面不斷追著曜和善子,每個人都想擠到最前方,看看傳說中貨櫃滾出來的學妹長個什麼樣子。

 

  「喂,喂!別擋著啊,我也要看!」

 

  「擠死了……啊,船長等等我!」

 

  「滾開,你們這群色狼!」曜一面拉著善子走,一面聽得後方船員們擠得越來越不像話,不禁對後方吼道。

 

  「我們只是想看看,什麼也不會做啊!」

 

  「船長,我們幾百年沒看見女人了,別小氣給我們看一眼嘛!」

 

  「蛤?」曜聽出了言外之音,氣呼呼地回頭瞪了一眼。

 

  「唉呀,船長你不算啦!船長我們的關係是BL……嗚啊好痛!」

 

  「BL你媽!」

 

  「喂!伊藤你沒事吧?」

 

  伊藤說得正洋洋得意,突然抱著肚子蹲倒,卻是曜回身往他胯下狠狠踹了一腳。旁邊的男人們痛同身受,趕緊停下來關心伊藤。此時跟在隊尾的伊波,終於趁隙擠到了人群最前方,阻止大夥再往前追下去。

 

  曜不再理會後方的一團混亂,直接拉著善子撞進船長辦公室,關上鐵門。

 

  「呼……」曜將身子靠在門邊,總算鬆了一口氣。「抱歉,這裡亂成一團……」

 

  此時,善子雖然看上去仍略為虛弱,但面容已經恢復了些許血色。

 

  「哼哼,我們在有趣的地方重逢了呢。這一定是命運之神的安排吧,曜。」讓曜訝異的是,善子似乎並未對剛剛的事情感到驚慌,此時臉上反而浮現意味深長的微笑。

 

  「呃、哈哈……」相較之下,反倒是曜自己緋紅的臉龐顯現著動搖。「所以……你怎麼出現在那種地方?」

 

  至少,見到善子的鎮定,曜浮動的心也終於稍微舒緩。心中有太多話語不知從何說起,曜只有依循直覺,提出了攤在眼前最直接的疑問。

 

  「嘿嘿,這說來話長……」善子端出老套的開場白,又沉吟了一會,才繼續說道:「我現在是一名自由記者,拿著攝影機在各國跑,到處發掘新聞。」

 

  「呃……」曜望了望善子的裝束,黑色皮衣此時沾滿了灰塵,但可以想像原本黑得發亮的樣子。若穿著這身服裝去採訪,說隨性也不是,就是有些招搖、有點不倫不類。

 

  「然後……幾天前,我意外發現了某企業一件不可告人的禁忌事項(唉我真是不運啊)。對方派人來追殺,我為了保護珍貴的採訪資料一路逃亡,一不小心逃到港口走投無路,看見正等待裝箱的貨櫃,就賭一把跳了進去。然後我就在這裡了。」

 

  「我該從哪裡吐嘈……」對於善子描述的電影般的情節,曜有點不知做何反應,更難以判斷善子現在的處境是否真的危險。不過……這樣看來,剛剛確實錯怪那些船員了。

 

  「唉,真的啦!你看,」善子指了指腰間,曜這才發現善子隨身纏著個霹靂包「我的採訪工具、記憶卡、硬碟……所有守護真理的神器,都藏在這裡。」

 

  曜微微苦笑。善子結束偶像生涯後,墮天使夜羽什麼的漸漸少提了,但不時仍從口中迸出來自神話世界的中二話語。

 

  「你這個樣子,還更像特務。」

 

  「哼,凡人的眼光啊,曜!我可是貨真價實的記者。」善子說著,突然靈機一動「啊!曜你是船長吧?我覺得這艘船很有趣,不如我來為你們寫篇專題報導?」

 

  「不、拜託別,我會失業……」

 

  「哼哼,也罷。等你改變心意隨時告訴我,畢竟像我……」

 

  咕——。

 

  微妙的沉默掠過。

 

  「欸……嘿嘿,我兩天沒吃東西了。」

 

  「抱歉……我早該想到這點的,是我疏忽。」曜不禁對自己連這麼簡單的事都沒注意而感到自責,今日是船長第一天重新上工,不趕緊進入狀況可不行。

 

  幸虧門外的喧鬧似乎已經平息。曜打開門,帶著善子悄悄往船艙中的食堂前進。

 

 




 

 

  平安無事的到達食堂。船員們似乎學乖了,就算看到善子也只在遠處張望,不再像野獸般撲上來。曜讓逢田熱了幾道菜給善子,因為怕善子餓久了狼吞虎嚥,每道菜都暫時只裝了一小碟,要善子慢慢享用。

 

  「抱歉,船上沒什麼好吃的。」曜坐在善子座位的前側,陪著善子享用她久違的午餐。

 

  「沒事沒事,已經超乎我的期待。」善子一面說著,一面小心翼翼咀嚼著每一口飯。曜望著善子專注的神情,忽然意識到,如果善子說自己四處跑採訪的事情是真的,那她鐵定已經在外經歷了許多試煉。自己遇見的這一刻的善子,恐怕只是她遭遇的一次次艱困的一小部份吧?

 

  明明以前只是個愛幻想的家裡蹲呢。雖然說話方式和以前相彷彿,這孩子可能已經悄悄的成長了。

 

  「……盯、盯著我看幹麻?」善子偶然抬起頭,正對上了曜的眼神。見曜盯著自己看,不禁不好意思了起來。

 

  「呃、沒事,你慢慢吃。」曜掩飾似地站起身來,開始往食堂周邊踱步。

 

  忽然,曜見到了架子上擺放著的檸檬。船上生活,飲食容易失衡,檸檬是補充缺乏的養分,防治海上常見疾病的簡易手段。因此每當船隻靠港,曜總會讓船員採購些檸檬上船。

 

  曜心念一動,瞄了善子一眼,見她桌上食物吃個段落,當即拿了顆檸檬,又從架上取下水果刀。

 

  「呃,你幹嘛?」善子注意到曜的動作,疑惑道。

 

  「嘿嘿,特別Service!」只見曜在吧台上將檸檬切成兩半,再流利地將兩塊檸檬皮削開花,成了容易食用的形狀。

 

  「船上容易生病,尤其像你這種剛上船的,不補充點營養不行。」曜拿著兩塊檸檬,朝著善子走近。

 

  「欸……可以不要嗎?」善子一眼就認定那檸檬鐵定酸到不行,身子不禁縮了起來。確實,曜讓船員採購檸檬都一定挑最便宜的,美味什麼的完全沒在考量範圍內。

 

  「怕什麼?我陪你一起吃呀。」曜說著,已經重新坐回善子面前,將其中一半檸檬遞給善子。善子完全找不到理由推託,只得雙手捧著收下。

 

  「善子,看著我的臉,跟著我做。」曜說道,同時將檸檬捧到了嘴邊。

 

  「呃……這樣嗎?」善子雖然疑惑,還是聽話跟著做了。現在兩人近距離臉對著臉互望,手上都捧著檸檬,場面有些尷尬又有點滑稽。

 

  「好。我數到三,兩人一起把檸檬吃下去。」

 

  「咦,等等……」

 

  「三!」

 

  善子腦袋還反應不過來,嘴巴卻已經毫無抵抗的聽從口令,朝著檸檬咬了下去。

 

  「——!」

 

  辛刺的酸味一下子襲遍整個舌頭、染上鼻腔。善子雙臉漲紅,兩行淚水被刺酸逼了出來,不服輸地死命咬著檸檬吸吮汁液,口腔卻被麻痺得無法好好吞嚥,檸檬汁不斷從嘴角溢了出來。

 

  淚眼中,善子卻見到曜也和自己一樣,流著兩行淚、咬著檸檬、整只鼻子紅通通的。兩張咬著檸檬、漲紅又哭花了的臉,正鼻子頂著鼻子對望。忽然間,覺得狼狽又可笑。

 

  「嗚……嗚哈哈哈、哈哈哈哈哈,嗚嗚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」

 

  「哈哈哈哈哈!嗚呃、哈哈、嗚……哈哈哈哈哈哈哈、哈哈哈!」

 

  不知誰先忍俊不禁,失聲笑了出來,然後似被感染了一般,兩人一同挾著鼻涕、眼淚與檸檬汁瘋狂大笑,笑一笑又覺得對方的臉變更滑稽了,只得止不住地繼續笑下去,直到兩人終於腹疼又無力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  「呼……呼,曜你搞什麼啦,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是抖S還是抖M了……」

 

  「呼、哈哈……你這是什麼吐嘈。」

 

  餐桌前,兩人疲憊的喘息著,萬惡的檸檬也總算被解決掉了。

 

  「哼,如果我要報導你的作為,應該用怎麼樣的形容詞來描繪呢……」

 

  「就說不能報導了……」

 

  「嘿嘿,別急別急!這只是我身為記者習慣性的思考訓練。」

 

  正當兩人漫無目的的談話,突然食堂外一陣敲門聲。

 

  「船長、船長,有事報告!」

 

  「什麼事?請進。」

 

  門打開了。一名船員拿著字條冒冒失失的跑了進來,一面說道:「船長,我抓到那些傢伙,還在偷賭博!二副先生叫他們在原地罰站,等船長您去處理!」

 

  「呃、好,我知道了。」曜拿了字條,船員行禮完畢後便跳著步跑掉了。曜搖了搖頭,明明是大人了,告起狀來像小學生一樣興奮……

 

  自從盜運事件之後,曜明白了讓船員互相賭錢的危險性,馬上下令禁止了賭博。不過沒過幾天曜就病倒了,所以也不知執行成效到底如何。晚點找機會問問伊波吧。

 

  「有事情需要你處理吧?趕緊去吧,把我放著沒關係。」此時,善子已盛了第二碗飯,一面對曜說道。

 

  「咦,這樣好嗎?」曜想起剛剛一群餓狼撲虎的情景,仍非常不放心。

 

  「沒事沒事,你的船環境很好,我待會還想自己到處散散步呢。」

 

  (哪、哪裡好了……)

 

  善子十分堅持讓曜趕緊去處理賭博的船員。曜雖然還是不放心,但想了想,讓船員罰站太久也不好,善子可能也需要安靜的空間慢慢餵飽空了太久的胃,於是簡單交待了下附近環境,便匆匆離開了。

 

  船員偷賭博的地點,是船艙B2放置廢棄物的空間,雖然平常船員不太會到那裡去,大型廢棄物可能也提供了些掩護。但事實上那裡是三向通道的開放空間,一點也稱不上隱密的場域,寢室都比較安全。可見那些傢伙大概真是賭癮難解,才臨時跑到這裡來玩耍的。

 

  曜趴在B1鐵廊道的欄杆上,看著下方罰站的四名船員,四名船員見船長來了,紛紛抬起頭。曜不太能辨識他們此時的神情表示著什麼,大約是在表達無辜吧。

 

  曜默默嘆了口氣,問道:「你們誰贏錢了?」多虧廣度適中的空間,不需要特別用力說話,話語也能順利船達到下方。

 

  四人當中兩人舉手了,好像神情還有點得意。

 

  「你們把贏的錢全都還回去。然後你們四人,今晚罰你們把甲板打掃乾淨。」

 

  「欸……」

 

  輸錢的人雖然被罰打掃,不過錢可以還回來,不禁覺得賺到了。至於贏錢的,不僅錢飛了,還得跟著打掃,心中難免憤憤不平。一時之間底下四人交頭接耳,小小的騷動了起來。

 

  曜微微苦笑。

 

  「喂,你們。」曜又喊道,下方船員們重新抬起頭來「你們當中誰想成為船長的?」

 

  四人馬上搖頭。

 

  (反應也太快!)

 

  曜再度扶額。雖然這一搖頭,姑且表示他們還略懂他們船長的辛勞,不過這搖頭未免迅速得太沒志氣。和曜小時候印象中,豪邁狂野又野心勃勃的水手們,簡直相去了幾個次元。

 

  「呃……」曜在心中重新編排了一下語句「所以說啦,只要一天船長還沒被你們這些傢伙嚇跑,一天船長就還會罩你們。你們每天只要完成例行工作,就可以自由自在,剩下的事你們都可以不用煩惱。就是賭錢這件事,真的發現會影響安全才禁止的,既然你們犯規了,就委屈點接受處罰吧。回去尋找些新的娛樂,你們還是有輕鬆的日子過,好嗎?」

 

  四名船員終於全都還算服氣的離去了。

 

  曜依然趴在鐵欄杆旁,因為她聽見了哐哐哐的腳步聲在鐵廊上接近著。

 

  「哼哼哼,我終於知道應該怎麼描寫你了,曜。」卻是善子拍著手,從鐵廊的階梯走了下來,大約是被她看見自己對船員的訓話了。因為鐵架不太可能藏住腳步聲,曜並沒有對善子跑進地下艙房感到突然。

 

  「呃、善子你吃飽了嗎?」不過曜倒是沒想到,善子還堅持著她的記者魂。

 

  「多謝款待,我已經復活了。」善子說著,同時伸出手,食指戟指著曜。「渡邊曜——你是墮天使,正好還帶領著一群小惡魔!」

 

  「……喂,你還沒忘掉那些東西啊?」墮天使什麼的,是善子中學時代愛用的自稱,偶像活動結束之後漸漸不使用了。沒想到她還記著這怪設定,還冠到了自己頭上。

 

  「文字的魔力是超越時間和次元的!」善子說著跟沒說一樣的辯解。

 

  「……」

 

  不過,曜雖然感到無奈,意外地,似乎不討厭善子這樣的描述方式。或許,某些方面還有點貼切也說不定,除了……

 

  「……你的描寫,有個致命的破綻。」曜說道。

 

  「咦!破綻?怎麼可能!」善子大吃一驚,似是從來沒想過自己精湛的用詞會被質疑。

 

  「成為墮天使之前,首先得是個天使。」

 

  「咦、對吼,我竟然沒想到這點!」善子一臉恍然大悟「既然如此……啊!曜,等等我!」

 

  曜扔完了最後一句話,便頭也不回的沿著鐵廊,向著艙房外走去。善子閉目沉思了幾秒,才發現曜已經走遠,驚得跳了起來,趕緊慌慌張張地跟了上去。

 

 




 

 

  「啊……曜你應該有很多事情要忙,我這樣跟著你,會造成你困擾吧?」

 

  曜與善子一同走出了地下艙房。善子卻忽然意識到,曜已經陪著自己大半天。雖然曜嘴上沒說什麼,善子也完全不懂船隻的運作,可是常理判斷起來,曜身為船長一定有許多事情必須忙碌吧?想到這裡,善子不禁提出了疑問。

 

  「咦,不會呀。」曜反射性的否認了。曜自然不會告訴善子,自己的病才剛好,辦公室恐怕還堆積了許多待處理的文件。

 

  「你需要忙,不方便帶著我的話,把我丟著真的沒關係。就像我剛剛說的,我可以自己到處散步呢。」

 

  雖然剛剛曜把善子放在食堂,確實沒有船員闖出什麼禍來。但船上盡是善子不熟悉的事物,曜終究不放心讓善子一個人在船上亂逛,不禁低頭沉思了起來。

 

  善子見狀,多少讀出了曜確實有事要忙,正要繼續展開說服時,曜突然抬起頭來,向著不遠處招手。善子順著曜的視線望去,正在對面走廊經過的是一名年輕瘦小的船員。

 

  「齊藤,齊藤!過來一下。」曜揮手招呼,原來是在叫正好路過的齊藤。

 

  齊藤自從那天帶著曜的掛墜離開後,還沒有好好和曜再次說過話。見了曜招呼,先是微微嚇了一跳,然後趕緊快步走至曜和善子面前。

 

  曜見齊藤態度拘謹,神情有些複雜,猜想到齊藤原本就已對自己有些愧疚,加上自己後來重病在床,恐怕更加深了齊藤的自責。曜隱約還聽說齊藤這陣子格外勤奮工作,有時連吃飯時間都不休息……也罷,如果這樣能讓齊藤心情舒緩一些,自己也沒什麼立場阻止他。更何況努力工作不是什麼壞事。

 

  曜假裝沒注意到齊藤臉上複雜的神情,直接說道:「齊藤,我派給你一項新任務。」

 

  「好的,曜……船長。請問是什麼任務呢?」

 

  一旁的善子在曜向齊藤招手時,就大約猜到了曜的意圖,因此也轉身面向齊藤。

 

  「這位是我的學妹。這幾天,你就負責擔任她的嚮導。你在其他時間有值班的話,我會排別人代替你,不用擔心。」

 

  「啊,我明白了。津島小姐是吧?」

 

  「嘿嘿沒錯,齊藤先生你好。」善子主動和齊藤握了手。

 

  曜一面對善子反應迅速略感驚訝,一面繼續說道:「津島小姐想去哪裡參觀就帶她去,但要注意安全。如果她累了,去找伊波拿我的寢室備用鑰匙,讓她在我的寢室休息。如果津島小姐受了什麼委屈,我找你負責。」

 

  「好、好的,我記下了。」曜每說一句,齊藤就點一回頭,鄭重的答應著。

 

  「嗯……你想找我的話,可以隨時到船長室來。齊藤會帶你來的。」曜轉頭對善子說道,又努力思考起自己還有什麼遺漏忘記交待的。

 

  「好啦好啦,這樣就夠了,安心回去工作吧。」善子搶著說道「齊藤是吧?走走走,我可有很多東西想看呢!」

 

  齊藤望向曜,曜苦笑著點了點頭。雖然還是不完全放心,但齊藤是機靈的傢伙,善子看起來也還中意這個嚮導,就暫時由他們去吧。曜在後方望了一會,隨即轉過身,準備前往處理堆積在自己辦公桌上的工作。

 

 




 

 

  傍晚時,曜在辦公室輾轉聽說,一群船員合辦了場歡迎津島小姐的派對,跑去邀請善子參加。善子似乎挺有興趣,就讓齊藤帶她去參加了。雖然有齊藤陪著,曜還是略為不放心,尤其希望派對上的大家不要喝醉酒。

 

  天色又晚了一些。曜手邊工作告一段落,決定去探望看看善子那邊的狀況。

 

  曜踏入食堂。一眼望去,逢田正在吧台後方擦拭著碗盤,除此之外食堂空間內沒有其他人。喧鬧聲自食堂裡側的包廂傳來,看來那些傢伙是把派對開在包廂裡邊了。

 

  曜輕手輕腳的走近,包廂的木門沒什麼隔音效果,只要說話聲稍微大了點,就會很輕鬆地傳到外面曜的耳裡。

 

  『逢田泡的這個又是什麼怪飲料!酸成這樣,氣泡還這麼多!』

 

  『唉,難得相信他一次,叫他給我們點適合和貴賓一起喝的,結果又被他賣了!』

 

  曜望向吧台旁的逢田,他似乎掛著意味深長的微笑,卻依然若無其事的擦著碗盤。曜這才注意到,逢田身旁擺著一大瓶透著碧綠色幽光、冒著泡泡的液體,不知到底是怎麼調出來的。那大概就是被包廂內眾人抱怨的元兇了。

 

  『哼哼,沒什麼好怕。我下午被你們船長的檸檬伺候過,這飲料不算什麼。』緊接著卻是善子的聲音傳了出來。

 

  『唉呀!津島小姐也被船長強迫吃檸檬?』

 

  『我們也被那個荼毒很久啦。哼,和逢田加起來真是臭酸二人組!』

 

  曜心中好笑,又望了逢田一眼。逢田正把剛泡好的,同樣的氣泡飲料又加進了瓶子中。看起來那些傢伙得喝酸飲料喝整個晚上。

 

  不知不覺,話題開始轉移到了曜身上。曜對自己在船上時常變成八卦話題對象,並不特別感到意外,只是那幾位愛講閒話的船員們似乎不曾發現鋼城號實在不大,那些閒話一下子就會傳回曜耳中。

 

  ……不過,辛辣的謠言這次他們倒收起來了,大概怕在善子面前減損形象吧。講來講去只有強迫船員吃檸檬;靠港時都不下船;為了證明自己說會放晴的體感預報正確,賭氣跑到甲板上淋著雨等雨停……之類雞毛蒜皮的小事。

 

  然後沒幾下,船員們似乎就話題用光,不知要講啥了。還是多虧了齊藤,興沖沖的提起津島小姐和船員們一樣,都是在全世界到處冒險的人物,善子順勢談起了她轟轟烈烈的記者生涯……雖然內容真實性不免令人疑惑。

 

  結果,包廂內的派對,反而逐漸變成善子在講故事、帶氣氛,明明身為派對主辦方的船員們,卻只能哇哇哦哦讚嘆的局面。曜一面偷偷嘲笑船員們,一面又驚異於善子的……該說是親和力?

 

  (應該……不會有什麼問題吧?)

 

  不知不覺,曜站在外面偷聽了十多分鐘,要是這時有人想小解跑出來,局面可就尷尬了。聽起來,包廂內似乎是無酒精派對來著,應該不會出什麼狀況吧。一方面,或許也因為逢田在外面顧著不需要擔心。曜不知為何,心中浮現了這種沒什麼根據的想法。

 

  曜輕輕轉過身,準備回去辦公。逢田終於抬起頭來望了曜一眼,曜向著逢田微微點點頭,悄悄走出了食堂。

 

 

 

 



 

  夜晚,曜正坐在寢室內的小小書桌前對著航海日誌發呆,敲門聲輕輕響起。

 

  「曜,我回來囉。」

 

  「門沒鎖。」

 

  善子打開門走進了曜的寢室,回身將門掩上。

 

  「如何,在船上逛得開心嗎?」

 

  「呼呼呼,挺不錯的。你請的嚮導很優秀,我見識了許多有趣的事情。」

 

  「等你多待幾天,大概就會膩了……」

 

  一面說著,善子走到了曜身邊。

 

  「咦,你在寫什麼?」

 

  「啊,這是配發給每位船長的航海日誌。可是現在重要資訊都用電子設備紀錄,書本日誌只是個傳統,實際上沒在用了。這就變成了我拿來寫些碎碎念的日記本。」

 

  「哦吼?聽起來挺有趣的……啊,那我也可以在上面寫點東西嗎?紀念個到此一遊。」

 

  「呃、你對這有興趣啊?」

 

  「今天對我來說是場史詩的冒險,紀念一下嘛。放心!我絕不會往前偷翻的。」

 

  「嗯……其實也沒什麼關係,有興趣就讓你寫吧。」曜說著放下筆,讓出了座位讓善子坐下。

 

  ……

 

  「別、別盯著看啦,我會有壓力!等我寫完了,你明天再看。」曜讓出座位後,一直站在後方看善子到底想寫些什麼。結果善子忍不住抱怨,曜只好聳聳肩,轉身去整理床舖。

 

  「你就睡我的床上吧。」曜一面鋪著棉被,一面隨口說道。

 

  「你、你該不會想對我做什麼奇怪的事吧!」善子驚道「我的美少女胴體,可是很多人在覬覦……」

 

  「想太多,寫你的日記啦。」曜說著,又從櫥櫃中抱了毛毯出來,鋪出自己臨時的睡眠場所(自從某次教訓之後,曜在自己櫥櫃中放了備用毛毯)。「麻煩你再熄燈了,先晚安。」

 

  原本曜只是沒事做,索性先裹著毛毯躺下休息。但可能體力還沒完全恢復,又忙碌了一整天吧。不一會,曜真的沉沉地睡著了。

 

  善子放下筆,闔上日誌。回頭發現曜已沉沉睡去。善子望著曜的睡臉,溫文地微笑著熄了桌燈。

 

  「晚安,曜。」善子輕聲說道,躺上曜準備好的床舖。

 

  至於善子能否在飄蕩的船隻上順利入眠,又是另一則故事了。

 

 

 

 




  不知不覺,善子已經在船上渡過了好幾天的日子,直到鋼城號在目前海域的最後一次靠港,也代表著離別時刻的到來。

 

  雖然善子說只要把她放下岸,剩下的她自有辦法。但曜擔心善子被鎖在海關,還是讓伊波準備了各種通關文件,全部交給善子帶著,又一再的吩咐善子安全返回日本時,一定要聯絡鋼城號所屬的公司,讓曜等人接到消息得以放下心。

 

  曜為了提醒善子千萬要記得聯絡,把自己身為船長的權威誇大了數十倍,講得好像只要曜沒有收到聯絡,一個上報公司,全世界的港口都會瞬間動員起來尋找善子。既然曜都說到這個份上,善子也只能鄭重保證會記得聯絡了。

 

  「啊,你需不需要留張我的名片?」甲板上,善子突然想起什麼似地,掏出了皮夾「因為我身份敏感,只有各種用了假名的名片,看你想要哪張?有蒼羽、赤羽、夕羽、碧羽……」

 

  「不用、不用啦,我要你的名片做什麼?」曜趕緊打斷善子。那些一看就知道是假名的東西,就算沒被辨認出是同一個人,至少也會被當成同一支戰隊……不過曜直到現在,還是搞不清楚善子到底在從事怎樣的工作,也不好隨便吐嘈。

 

  「嘛,也是啦。」善子倒是爽快的收起了皮夾。想了一會,卻又掏出了另一項物事。「這個金面具,你們收下吧!這原本是我偽裝身份用的,可是已經用了太多次,該換了。舊的就給你們當紀念吧!」

 

  「呃……好。」雖然吐嘈點還是很多,似乎也沒有什麼理由拒絕。曜只好接下了金面具,順手遞給一旁的伊波。

   

  「那麼,就這樣吧。有緣再會了,大家!」善子向甲板上送行的船員們用力揮手,船員們有的揮手,有的脫帽揮舞,依依不捨的向善子道別。

 

  曜獨自陪著善子多走了幾步,從船登岸用板橋走上港口的連接橋,才再度和善子互相道了再見。

 

  曜立在原處,凝望著善子的緩緩走下連接橋。忽然間,曜似乎想起了什麼。

 

  「善子!」曜喊道。

 

  「嗯?」善子停步,回頭望向曜。

 

  「我知道這要求非常無理……」曜一手扶著帽子,一手不自覺地放在胸前「你在這艘船上遇到我的事情,可不可以……不要和任何人說?」

 

  「那當然。」對比著曜的猶豫,善子卻馬上爽快的答應了,還附帶舉起右手,在眼睛旁比了個中二的勝利手勢。「別小看記者的職業道德!」

 

  善子毫不猶疑回應,讓曜不禁怔住了。而此時,善子已經揮著手,瀟灑地走下連接橋,身影也逐漸遙遠,直到終於隱沒在曜的視線。

 

  曜依然佇立在橋頭,呆望著前方。

 

  赫然,曜察覺了。善子這幾天在船上,看似自由自在地到處閒晃聊天。可是,無論是在曜面前,還是與其他船員談話,善子或探問船上的種種,或是開心暢談自己的故事。至於曜的近況,或是高中時代的往事,善子一次都沒有提起,幾日下來,說也沒說,問都沒問。

 

  當然,如果只是匆匆相遇,這是未必反常的。然而,善子在船上逗留了好幾日,有許許多多和人談話的機會。看似隨性的背後,善子選擇話題,顯然藏著她自己的考量。

 

  「……。」

 

  ……什麼嘛。這傢伙,什麼都知道。

 

  正因為什麼都知道,所以什麼也沒說。

 

  原以為是她在船上被照顧了幾天。結果其實,是自己脆弱破碎的心,被小心翼翼地呵護了吧。

 

  耍什麼溫柔帥氣呢,真是的。明明只是個中二……

 

  這一刻,曜悄悄地意識到了。善子在船上的這幾天,鐵定是抽離出來的非日常吧。從自己回身走回甲板開始,一切將回歸平凡,茫茫大海裡的漂泊,以及日復一日的例行公事,將如海波一般規律地、冷冰冰地繼續運作。

 

  原以為自己早已習慣這種日子。但善子意外的登場,曜發現自己或許還是有那麼一點點、一點點地,冀望著人間的溫暖。然而,那裡已經不是曜屬於的地方,等待著自己回去的,是熟悉的,望不見盡頭的徘徊流浪。

 

  曜回身。低著頭,默默走回了船上。

 

  「船長,您留下來繼續率領我們……真的好嗎?」突然,不知是哪位船員,冒出了這麼一句。

 

  「蛤?」曜抬起頭,視線掃過在甲板上圍觀的船員們,高聲吼道:「想擺脫你們船長?想得太早!給我回去工作,限你們半天把貨卸完,否則全員留守!」

 

  眾船員聽了,紛紛驚呼著開始動作,叫罵聲此起彼落的推擠中,眾人一下子做鳥獸散,各自趕回崗位去了。不知怎地,曜感到那陣驚呼中好像夾雜了那麼一點點歡愉。八成是錯覺。

 

  曜閉上眼睛,感受了下海風。

 

  ……運氣不太好呢,風雨會趕在船隻離港前造訪。也罷,與風雨為伍,也是大海生涯的一部分。趕緊上去監督運貨進度吧。

 

  此時,天空中白雲湧動,潮汐聲、人們吆喝聲、與逐漸響起的金屬器械聲,矛盾卻又契合地奏響。曜整了整身上的服裝,重新戴好帽子,伴著四周的嘈雜喧鬧,邁步往船隻上方前進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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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下回預告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這份旅客名單沒搞錯嗎?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呃、都層層核對過,應該不會錯的……出了什麼問題嗎?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馬上加強對全船旅客的寵物管制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8.櫻訪篇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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